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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9章 第 109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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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9章 第 109 章

不知過了多久, 宋磬聲終於緩過體力,從昏睡中醒了過來。

極富質感的窗簾沈沈墜著,室內一片昏暗, 辨不清具體時間, 而躺在他身側的裴野鶴依舊處在昏迷中,要不是胸膛還有微弱的起伏, 看上去簡直像具屍體。

宋磬聲直起酸軟的腰,不知扯到了哪裏, 他表情一僵, 臉色也有些發白。

他本想坐起靠在床頭, 可現在一看, 顯然是行不通了,他只能就這樣躺著,而後攢了點力氣扯過被子, 蓋在了自己和一側的裴野鶴身上。

至於昨夜……

宋磬聲神色覆雜, 甚至不知道自己該以什麽樣的情緒回憶。

他頭一回嘗試此等滋味,意識就沒有清明的時候, 一重又一重的情潮如滔天巨浪傾蓋而下,他置身其中,像只無法與自然抗爭的孤舟,只能隨浪潮漂流。

身體雖然無力, 可他能清晰感覺到後背的獸魂裏蘊藏著強大的精神力, 那是裴野鶴封存在他身體裏的力量。

獸魂是哨兵身份的象征, 也是哨兵之力運行的關鍵,有了獸魂, 哨兵才能在人身與獸型之間轉換。

但即便他身後多了裴野鶴的獸魂,也不意味著他成了哨兵, 這只代表他能運用裴野鶴留在他體內的力量。本質上,他依舊是普通人,無法像正常哨兵一樣通過休息來回盈哨兵之力。

獸魂的紋路越深,就意味著他擁有的能量越充沛,反之,獸魂紋路越淺,就代表裴野鶴留給他的能量快要用盡了。

但即便如此,這近一半的力量也足夠他應付許多麻煩。

他在死去的九年裏早已習慣自己普通人的身份,可這並不代表他不懷念當初身負A級向導之力的自己。

只有切實握在手裏的力量才能帶給他最踏實的安全感,他對姚湛空的戒備有一部分來源於數年間的經歷,另一部分則與他自己只能任人宰割的地位有關。

以往,他才是那個主導者,他既有地位又有能力,所以才能毫不吝嗇地交付自己的愛與信任。可覆活後的他一無所有,唯一能攀附的只有姚湛空的喜歡,所以他處處謹慎,處處防備,生怕自己一失足便再無翻盤的可能。

性I愛是軀體與軀體的鏈接,也是烙下精神烙印的唯一方式,方法雖好,可限制卻很多,損耗也很大,並不是想做就能做成的。

思及此,宋磬聲看向身側依舊陷入昏迷的人,耳邊好似又響起他輕而深情的呢喃,一句句,一遍遍,也不知懷揣了多少情意,才能將簡單的名字喚得如此纏綿。

看著看著,他的視線就落到了裴野鶴唇上,他咬得用力,血止住了之後便顯出猙獰的血痂,看上去十分恐怖。

宋磬聲身體動不了,但裴野鶴註入他體內的哨兵之力倒是可以用,他好奇地凝出精神力,感受著向哨兩股力量的不同。

向導偏療愈,側重引導,沒有獸型;哨兵偏攻擊,側重實戰,B級以上皆能獸化;前者大多溫和,後者大多暴虐,相差太大,宋磬聲還得用點時間適應。

他現在是正常人的身體,太久沒吃飯,運動量又大,渾身酸軟不說,連魂都快餓飄了。

他努力撐起身體,又撈起一側的衣褲穿在身上,隨後扶著墻一步步往窗口挪,好不容易走到窗邊,掀開一看,就發現外面正有一輪高高懸起的彎月。

宋磬聲一下有種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覺,他扶額回憶了一下時間,這才意識到自己在床上昏睡了整整一個白天,已經有近四十個小時沒吃東西了,怪不得會這麽餓……

“聲聲……”宋磬聲正打算出門問傭人要點吃的,可他還沒走出臥室門,身後就響起裴野鶴的聲音。

宋磬聲回眸一瞧,發現他依舊閉著眼,那聲輕喚只是下意識的囈語。

他要吃飯,裴野鶴也得吃點東西,不然怕是要餓死在裴家了……

他本來還在想自己是不是要下樓才能找到傭人,可他剛把門推開,就看到門邊停著一輛餐車。

宋磬聲松了口氣,將餐車推了進去。

外面的人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醒,所以餐食都是三小時換一輪,食物的味道都很清淡,大多都是用單人小蠱盛放的不同食料的滋補湯。

宋磬聲挑了蠱黨參銀耳鴿子湯,熱湯下肚,他終於有了活過來的感覺。

他在客廳裏吃飯,忽聽臥室裏傳來動靜,他只是繼承了裴野鶴的力量,並沒有繼承他的五感,因此等他聽見動靜擡頭的時候,慌亂的裴野鶴已經將門推開,沖了出來。

宋磬聲下意識站起,手裏拿著勺子,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裴野鶴緊緊抱住了。

“你嚇死我了,我一醒來就發現你不見了,我以為……我以為……”

裴野鶴臉色慘白,雙腿發軟,頎長修健的身體軟塌塌地向下滑去,宋磬聲空不出手扶他,只能半抱著他坐到了地毯上。

裴野鶴抵著他的額頭,整個人還陷在驚慌裏沒有回神,手倒是習慣性地環上了他的腰,翻來覆去低喃著一句:“不要走……”

“我沒走,我只是餓了。”薄薄一層布料壓根阻隔不了什麽,宋磬聲耳根一紅,手都不知道該往哪放了,“你先起來,先去穿衣服呀!”

裴野鶴充耳不聞,依舊抱著他的腰不撒手,宋磬聲只好將沙發上裝飾用的毯子扯了下來,連披帶裹地圍在他身上,好歹是將該遮的地方都遮住了。

“餓了吧?”宋磬聲努力將他扶了起來,道:“吃點東西吧。”

裴野鶴的狀態其實比他差得多,哪怕是個C級哨兵都能輕易制服他。

他剛處在極致的慌亂下才爆發出了點力氣,此刻平靜下來,整個人軟得像面條,要不是靠在宋磬聲身上,估計坐都坐不穩。

宋磬聲只能親自拿著勺子餵他喝湯,餵著餵著,他臉上出現了點不合時宜的笑容,一想到令他發笑的原因,宋磬聲就刻意將頭偏了過去,直到壓下唇角的笑意,才轉過頭繼續餵裴野鶴喝湯。

裴野鶴甚至都沒來得及回味那一夜,睜眼瞬間就意識到宋磬聲不在他身邊,刻在骨子裏的恐懼瞬間擊潰了他的意識,他甚至忘了這是在裴家,滿腦子只有找到宋磬聲這一個念頭。

如今宋磬聲就在他身邊,兩口熱湯下肚,他算是徹底冷靜了下來,自然也沒錯過宋磬聲忍了又忍的笑容。

宋磬聲一笑,他也控制不住地跟著笑,邊笑邊啞聲問他:“你在笑什麽?”

他不問還好,他一問,宋磬聲就忍不住了。他放下瓷蠱,笑到肩膀發顫,卻只搖著頭不說話。

裴野鶴漸漸咂摸出味來:他是在笑自己。他低頭看了眼自己,覆又望向宋磬聲,漸漸懂了他的笑點。

情事已歇,位於上面的那個臉色慘白,唇上帶傷,甚至連吃飯的力氣也沒有,只能依偎著宋磬聲由他來餵。下面的那個倒是自己醒來吃了飯,還有力氣撐著他給他餵湯。

裴家的姑姑伯伯要是在此刻進門,看見這一幕指不定誤會成什麽樣。

裴野鶴也不羞惱,只眼波含情地看著宋磬聲發笑,他的眼神真誠又柔情,倒讓宋磬聲笑不出來了。

他擡手餵去一勺湯,看他咽下後問道:“身體怎麽樣?”

裴野鶴無力地攥了攥拳頭,虛軟的手指剛剛能碰到掌心,連握緊的力氣都沒有,他搖了搖頭,似玩笑又似撒嬌,“短時間內可能都需要你保護我了。”

他抱住宋磬聲的腰,整個人沒骨頭一樣往他懷裏倒。

宋磬聲也依著他,放下瓷蠱後讓他枕在了自己腿上,如瀑般的長發散在他膝頭,襯得那張蒼白的面孔更加虛弱。

宋磬聲摸了摸他的額頭,擔心道:“你在發燒。”

“沒關系,力氣被抽空之後就是這樣,過一會就恢覆了。”裴野鶴看著他笑,語氣很輕,但能聽出其中的得意,“喜歡嗎?這個禮物。”

宋磬聲挑了下眉,“你的生日,你送我禮物?”

“嗯。”裴野鶴笑得很幸福,“你的開心就是送給我最好的禮物。”

宋磬聲楞了一瞬,繼而輕輕一笑,以手作梳,撥弄著他的長發。裴野鶴總是能輕易讓他的心臟軟成一團,被愛的感覺總是舒心而令人享受的。

裴野鶴躺在他腿上,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著他,宋磬聲也不說話,低頭與他對望。

那雙冰藍色的眼眸柔波蕩漾,像是高山上融了的萬年不化的雪,他的幸福與甜蜜如此明顯,可在宋磬聲眼裏,裴野鶴只是在飲一杯摻了鴆毒的蜜。

春宵過去,死亡的計時也隨之開始。

三個月,一彈指的功夫就會過去。

裴野鶴到底還處在抽空力氣的虛弱期,宋磬聲梳弄他頭發的手又太溫柔,他便不知不覺又昏睡了過去,睡前還用手輕輕扯住了宋磬聲的衣角。

宋磬聲溫柔的撫摸著他的長發,可說來歉疚,他竟會在此刻難以逃避地想到了姚湛空。

他與姚湛空也相處了三個月。

只是這三個月裏摻雜了太多防備與試探,直到姚湛空死前一星期,他都在用刻意的疏遠將他驅逐出自己的生活。

人生好像從沒有公平可言,留在上一個人身上的遺憾永遠只能彌補在下一個人身上。他不知道阿湛死得時候有沒有遺憾,他所能做的,只是讓裴野鶴能安心閉眼。

他後枕在沙發上,覆在裴野鶴額頭上的手卻一直沒離開。

許是一直能聞到宋磬聲的氣息,裴野鶴這一覺睡了足足兩個小時,他睜眼的時候,宋磬聲的腿都已經麻木了。

來來回回,醒了又睡,從裴野鶴生日至今,他們足足在臥室裏呆了四天。要不是有傭人照顧他們衣食住行,宋磬聲還真拿渾身無力的裴野鶴沒辦法。

好在第四天下午裴野鶴就恢覆了精神,雖不能和過去比較,但起碼和正常人差不多了。

裴家的姑姑伯伯們也陸續離開了,偌大的裴宅又恢覆了往日的空曠,像是一棟無主的豪宅。

他們二人相攜下樓,剛拐過旋轉樓梯就看見客廳裏坐著個青年,二十四五的年紀,深棕發色,赤紅眼眸,樣貌繼承了裴家人的精致,是個A級哨兵。

“阿越?”裴野鶴挑眉看他,“你怎麽來了?”

裴明越得過長輩的囑咐,說阿鶴哥的愛人有點怕生,也不愛與人交流,於是他刻意沒往裴野鶴身後看,老老實實道:“我壓根就沒走。我從你生日那天就來了,可你不是在挨訓嗎?我怕牽連到我,就沒敢進門,然後就一直等到現在了。”

“也好,”裴野鶴道:“正好有些事要囑咐你,說完了,我也就徹底卸任了。”

“啊?你來真的啊?”裴明越有點害怕,“你也太看得起我了,我這點斤兩,去監察廳怕不是鬧笑話去的。”

裴野鶴沒理他,只轉頭對宋磬聲說道:“拐角有個休閑廳,你先在那裏坐一坐,我一會就來找你。”

宋磬聲點了點頭,後退兩步消失在了拐角處。

裴野鶴眼看著他離開,這才下樓走向裴明越,“看你,我不強求,監察廳也不是我的,你不願意去就換人去。”

裴野鶴不是在激他,他是認真的。

他這輩子眼高於頂,除了宋磬聲以外,沒什麽是他格外執著或在乎的。

他和姚湛空不一樣,姚氏作為金融行業的領頭企業,稍有差池就會影響幾十萬人的生計,於情於理他都會幫宋磬聲穩住姚氏。

但監察廳廳長的位置只是個官職,爬上去艱難,可離開不過是一句話的事,多的是人盯著這把交椅。

他之所以提議讓裴明越接手,一來,是想幫一把裴家;二來,是想幫一把裴明越;三來,裴鳴鶴與他天賦相同,由他接任監察廳廳長的職位,古華也會太平許多。

可他並不執著於此,更懶得親手扶裴明越上位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,他顧得了宋磬聲,就顧不了其他人了。

裴明越本來也不是真的推辭,他就是想聽裴野鶴多誇他幾句,最好再指點一下,給他點信心,讓他多幾分底氣。

裴明越期期艾艾地問他,“不是,哥,你真覺得我行啊?”

“我哪知道你行不行?”裴野鶴一臉莫名,離了宋磬聲,他說話總是不中聽,“你自己不去嘗試,靠我覺得?那我覺得你能當國家元首,你明天去試試好了。”

裴明越自討沒趣,默默轉移了話題,“那……那哥你有啥話想告訴我的嗎?比如在監察廳工作的宗旨或者經驗什麽的。”

裴野鶴幹脆搖頭,“沒有。”

裴明越想罵人了。

但他也只是想想。

他剛擠出笑臉,打算說自己會好好努力的,就聽裴野鶴又道:“如果真說什麽建議的話,我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錨點。”

裴明越不太理解,“錨點?”

“是。”裴野鶴難得拍了拍裴明越的肩,明示道:“找到你心裏的錨點,才不會在罪惡中迷失方向。”

他們這樣的天賦,日日與最黑暗的人心打交道,屠殺惡龍的少年終有一日或將變成惡龍。如果想在罪惡中保持清醒,一定要找到內心的錨點。

裴野鶴擡頭看向樓梯盡頭,眼神逐漸變得溫柔,“我已經找到了。而你的路,需要你自己去走。”

該說的話都已經說完了,該盡的責任也已經盡了,裴野鶴起身站立,向宋磬聲所在的方向走去。

他與宋磬聲牽手離開時,裴明越依然在想這句話的意思。

大門處傳來動靜,他下意識擡頭看去。

就見裴野鶴與一個身形清瘦的青年正十指緊扣,頭也不回地向著裴家的大門走去。

“錨點嗎……”他輕輕呢喃,不知為何,心中悄悄生出一點羨慕。

宋磬聲雖在二樓,但他們說話時並沒有刻意放輕聲音,所以他也聽了個差不離。

裴野鶴在車庫中隨意開了輛車,等駛離裴家莊園,宋磬聲才問道:“你離開監察廳了?”

“嗯。”裴野鶴輕松地笑了,毫無陰翳的臉上帶著點希冀與向往,“以後,我們就可以每天都在一起了。”

裴野鶴問他:“我們可以選一座海島,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海島,也可以就住在雲翔小區裏,時不時逛逛街,看看電影。你呢?你喜歡什麽樣的生活?”

宋磬聲沒什麽想法,但他想讓裴野鶴盡量圓滿,“我們可以先在小區裏住一段時間,然後再去海島。”

“好啊。”裴野鶴是真的很開心,他將車拐上另一條小道,一直到無法驅車前行的地方才下來,像孩子一樣向宋磬聲眨了眨眼,牽著他往密林深處走去。

宋磬聲沒多問,只跟著他往前走。

畢竟是林間深處,冬日裏寒意更重,好在他們出門時都裹了大衣,倒也算不得冷。

一直走到視線開闊處,炫目的日光與飄忽的白雪一同映入眼底,宋磬聲這才發現下雪了。

“是初雪。”裴野鶴笑著松開他的手,兩步踏上高聳陡峭的山崖,在最高處大喊一聲:“宋磬聲!”

宋磬聲驚了一跳,下意識就想去捂他的嘴,可一想到這裏人跡罕至,腳步一頓,還是任他去了。

裴野鶴又喊一聲:“聲聲!”

宋磬聲無奈一笑,應聲道:“嗯,在呢。”

他擡頭看著站在光裏的裴野鶴,金絲般的長發在風拂下與雪混在一處,美得如夢似幻。

裴野鶴朝他揮著手,大喊道:“我愛你!永遠愛你!只愛你!”

宋磬聲本來在笑,可笑著笑著卻鼻腔一酸,只是隔得遠,裴野鶴並沒有看到他眼角一閃而過的水光,他只知道宋磬聲也朝他揮了揮手,然後向他張開了懷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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